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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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于县长的“护官符”
张选仁
网络图片
苟书记和于县长闹矛盾,起因就是为城南那万亩的土地。按照苟书记的意思,那是打造岭北形象的黄金地段,先把文体中心、师范学院、职业中学、医院向南搬迁,再往西以工业园区联接。岭北有没有发展,省市领导下来路过就一目了然,然后待时机成熟,县直机关再往南迁。于县长坚决不同意,理由是那万亩良田是百姓的命根。
在岭北是向南还是向北发展的联席会上,苟书记和于县长还产生了语言相撞。苟书记说,岭北不发展,症结在过去的领导思想不解放,他们只会在百姓家火塘边摆老白,不会抓经济。三十年前岭北本来要建一个卷烟厂,当时的老书记面对当时的行署专员哭哭诉诉,说什么氮肥厂、电厂、铁厂、黄磷厂就像洪水猛兽把岭北的土地淹没了,再建卷烟厂,岭北的农民就失去了命根子。真悲哀啊,要是那个卷烟厂建成,岭北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说不定早已撤县改市了。
于县长不同意苟书记的说法,从良心上看,当年的老书记也没有什么过错。当时的岭北是农业大县,没有土地就要到外地买高价粮。说来也没有什么后悔的,再过二十年,生态农业有可能成其为人类最兴盛的产业。就像当年东方红拖拉机厂,谁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再说眼下的煤炭企业,前几年不是轰轰烈烈吗,乱走出来一个煤老板,不是宝马就是奔驰,还有什么劳斯莱斯。现在怎么样?有的人不但独吞了老祖宗的遗产,而且还骗走了银行贷款。如果再把岭北最好的土地都糟蹋了,袁隆平总不能到楼顶上去搞稻田实验吧。当然,城市也要发展,往北发展照样可行,高楼、工厂无需肥沃的土地也能长到几十层。于县长还缓和了语气,老苟,你我虽然异地交流而来,但我的祖籍就是岭北,对老百姓过火了,人家会刨我家的祖坟,你嘛、可一溜了之。苟书记气不打一处来,原来你是怕刨祖坟呀,党性哪儿去了。共产党打天下连生命都不顾,你想的是保祖坟。于县长说,共产党打天下的目的为的就是为老百姓“耕者有其田”,总不能到了咱们这一代就“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吧。再说,我们也不能用当年对付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手段来对付咱们的衣食父母﹗联席会不欢而散。
在七一建党节那天,岭北县召开县直机关党员大会庆祝党的生日,各乡镇书记、乡镇长也参加了大会。会上,苟书记作了《如何保持党性修养》的报告,其中有一个内容特别强调乡镇长必须以党委书记为主,千万不能削弱党的领导。他还用了一个令人作呕的比喻,书记的位置就像一个家庭处于爹的位置。每一个共产党员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只要对党和人民有利,即使有人想挖祖坟也在所不辞。知情者们听出了苟书记的弦外之音,便把目光投向了于县长。面对县级机关的党员干部,于县长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但斜眼一笑的那个动作却暗藏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杀机。
会后,政协祁主席找到苟书记聊到,于县长从科员到副乡长、乡长、书记、副县长、县长,每一次公示都顺顺当当,稳如泰山,不像其他还有人举报,特别是县长选举,六百多张选票只有一张反对票。于县长为何能够泰然处之,听说他有一个“护官符”在起作用,依鄙人之见,你们应该还是将相和。
老祁,你怎么也邪乎起来了。听说我小时候也带过“护身符”,那是我奶奶从寺庙里请和尚开过光的,切实什么作用也不起。有一次大病,奶奶用那个“护身符”在我身上绕来绕去,看着病情越来越糟糕,爷爷才去找来郎中,两副中药一下,病情才有好转。爷爷鬼火一绿,就把那个“护身符”甩到了茅厕里。至于“护官符”嘛,也不算什么迷信,因为护官符出自于红楼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讲的是官场潜规则,在下做官只要不捅破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关系就是“护官符”。就像贾雨村,要不是小门子告诫他呆霸王是薛家的公子、贾政的外甥,他捉拿了呆霸王还能做官吗。理不清官场线路图,就寻求不到“护官符”。干到你我这个级别,省里有人才叫“护官符”。
据我所知,提拔于为民当县长的市委老林书记已经到站了,马上就人走茶凉,他哪里还有什么“护官符”。既然你来了,岭北是向南还是向北发展,干脆由你们政协组织专家来论证,然后在搞一个可行性报告抄送县委、人大、政府,最后再以联席会议的方式来确定。祁主席本来是想调和两者的关系,但想不到苟书记会就锅下面把自己拉倒于县长的对立面。于是试着推辞,这事怕要由人大来做好一些吧,人大监督是最有权威的监督,政协表面上也喊监督,实质就是提个建议而已,没有权威性的效力。
苟书记吐了一个烟圈,呷了一口滇红茶。建议好啊,没有建议哪来决策,没有决策谈何监督?这个建议如果成功了,他那个“护官符”起球的作用,要不明天咱两往省里走一趟,前几天牛省长还在问你的情况。祁主席知其苟书记的暗示对他有逢场作戏之嫌,但他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无奈的领下苟书记交代的任务。
祁主席本想把这个任务交给城乡建设委员会来办,但提案委员会主任尤势利主动请缨来了。有人办就是好事,祁主席便对尤势利交代,这个任务就由你们提案委员会和城乡建设委员会牵头,农水林都要有委员参加,往北还是往南,报告一定要详实可靠,因为万亩土地关系着万人的生命。
可行性报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送到祁主席手里,除了专家的论证还有村民们即社会各方面的问卷调查、访谈记录。向南发展的可行性报告就像法官向审判委员会汇报案件一样事实充分、无懈可击。祁主席无奈,只有先找于县长先协商去了。
于县长问祁主席,这报告是谁写的?祁主席惋惜地说,这次活动本来是想安排城乡建设委员会牵头,但提案委员会主任尤势利主动请缨,我也就干脆由提案委员会来牵头,不过,城乡建设委员会也参加了。于县长一脸的沉重表情,问题就出在尤势利。你可能还蒙在鼓里,表面上尤势利是你的将,切实是苟的心腹。不过,我也不为难你,这事干脆到联席会议上去说。祁主席此时才有真正的感悟,平时自己这个位置只不过是牛脖子的塔拉皮,关键时刻也可能成其为一只牛角。牛角歪左还是歪右,这还是一个琢磨不透的路线问题。
尤势利读完岭北城市向南发展的可行性报告,苟书记就抢先发言,这个报告有理有据,干事就是要这样雷厉风行,我还不知道政协有这样一支雷厉风行的队伍。大家议一议,没有什么就进行举手表决。于县长没有发怒,而是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尤主任,国土局也有委员嘛,怎么没有参加你们调查?接着又问主持会议的甘副县长,涉及万亩土地,国土局长为何不来。苟书记立即解释,政协这次活动不是所有委员都要参加,就像我们选举县长,不是全县人民都要到场,只要有代表参加就行。随后又问甘副县长,国土局长通知到了没有。甘副县长说,通是通知了,说是在省里开会。苟书记似乎给于县长一个讨好的表情,开会就算了,会后由甘副县长向他传达,联席会议决定的事情,他也不敢不服从。除了于县长,岭北城市向南发展的可行性报告得到了顺利通过。
联席会议还决定成立城南土地开发指挥部,苟书记提议总指挥由人大冯主任负责。冯主任摆了摆手,请组织照顾一下,我父母高龄并且卧床不起,干脆给他们年轻的段炼一下,我提议,总指挥甘副县长最合适。苟书记当场表态,要得,我和于县长都要抓大事,总指挥就由甘副县长负责,另外还要设两个副总指挥,大家看看人选。
会场鸦雀无声,祁主席终于打破了会场的寂静。既然开发城南的土地,城南街道办事处应有一个书记或者主任作为副总指挥。组织部长立即回应,好、城南包书记是最好的人选。苟书记附和,就这样定。还差一个副总指挥,尤主任也是最好的人选嘛,在场人点了点头。祁主席说,既然是一套班子,总得有个办公室主任吧,城乡建设委员会主任也不错呀。苟书记说,算了,办公室主任从人大这边找一个,你说谁合适?冯主任知其办公室副主任小金与苟书记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顺水推舟的举荐小金。苟书记说,要得,这个小伙不错,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去锻炼锻炼。甘副县长又说,还有成员单位,也得议一议。苟书记说,庙宇搭好还怕无菩萨,只要用得着的单位如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国土局、林业局、信访局的一把手都是指挥部的成员。尤势利说,怕不行呀,一府两院,人家法院、检察院与政府平行,把他们作为成员怕人家不买账,干脆还是把他们列为副总指挥。苟书记说,就这样定,谁指挥谁,归根结底是县委指挥,于县长,你说是不是。“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于县长此时的回答使每一个到会的人都感到“于无声处听惊雷”。
城南的土地开发就这样开始了,轰隆隆的推土机哀嚎地开进城南,依附在禾苗上青蛙、湿地里绿箐鸡、蛐蛐被吓得东躲西藏;戴红须的苞谷、开花的洋芋涕泣无声。百姓哀求等收完这季庄稼再交给政府,总指挥甘副县长冷冷一声,别急,政府会给你们青苗补偿。看着武警、公安、检察、法院、城管、工商、税务有着明显标志的执法队伍浩浩荡荡,老百姓也像那禾苗上的青蛙、湿地里绿箐鸡、蛐蛐唉声叹息。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城南的万亩良田还原成西周时的大块大块井田,可惜这井田再也不能种庄稼了。
招商引资,苟书记安排于县长在家主持工作,他带着人大、政协、公安、检察、法院、城南办事处即相关部门的一把手组成考察团跑广东、串上海、走江苏、攀北京去了。还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每到一处只要有一个合作意向的影子,随团记者就会给岭北电视台发来一条新闻,其中有钢铁工业、汽车工业、机械工业、数码工业、甚至还有现代化的军工企业。看着那上千亿、接近万亿的投资预向,就连城南的老百姓也热泪盈眶,当初我们不该阻止政府行为呀,有那么多企业进来,咱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农转工了。
一个企业一块井田,东北的老工业基地就像往南方的岭北搬迁似的。然而时间不长,老百姓就看出了道道,除了有一污染企业有点想在岭北扎根的迹象,其它几家好像在搞房产开发。特别是薯条淀粉集团老总卷走村民入股资金外逃,村民们更是愤怒不堪,招他爹的商、引他妈的资,这明明是引狼入室。
数百名群众聚集到岭北县政府上访,于县长心中全是哑巴着贼日、有冤说不出的苦楚。他不敢煽动群众把矛头指向苟书记、指向城南土地开发指挥部。只有自己担责哀求上访群众,请大家相信县委政府,这个问题一定会得到妥善解决。王二愣一泡唾沫吐在于县长脸上,你当个球的县长,靠卖老祖宗的肋巴骨吃饭,算逑什么硬汉。政府大院顿时响起“我要生存、还我土地”。不到十分钟,“让路让路让路”的警笛声终于把群众的口号声淹没,荷枪实弹的特警从车上跳下的镜头犹如养鱼专业户放养的鱼苗顿时穿梭于上访群众的鱼池。外面还有“完了完了完了”的警车不断而来。于县长立即劝止:警察同志们,你们闻警而动的作风,我代表岭北县人民政府感谢你们,但老百姓有苦找政府也是他们的权利,也是我应该回应的职责。今天的来访者都是我的父老乡亲,既然是我的父老乡亲,我相信他们就不会把我吃掉,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事,他们把我吃掉也是我的活该……
警车走了,上访群众也散了。一个似乎知其内情的上访者拉着于县长的手说,据有人透露,城南土地开发只不过是以你的身份背了黑锅,今天早上也不纯粹冲你而来,请你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于县长点了点头,两个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悄悄出来,心中想着老百姓真苦。
没过多长时间,苟书记和于县长都被省纪委的喊去问责了,但苟书记去了就没有回来。紧接着,与城南土地开发有关的甘副县长、政协提案委员会主任尤势利、城南街道党工委书记包三蛮、公安局长高大奅也被省、市纪委先后带走。有小道消息透露,苟书记与城南土地开发受贿超过千万,最小的苍蝇子也不下百万。
岭北官场摇摇晃晃接近三个月,县委终于召开市直机关科局级干部和党员大会。于县长坐在苟书记先前那个位置但换了一个座椅,他起立宣布,下面请市纪委张书记宣布对苟延喘及其相关人员的处分决定。当张书记宣布到开除苟延喘的党籍时,雷鸣般的掌声与街上的鞭炮声终于打破了岭北山水草木的成默。接下来是市委组织刘部长宣布领导班子调整名单,当宣布到于为民代理岭北县委书记、原市监察局局长李严肃代理岭北县县长、原岭北县政府办主任秦学明代理副县长时,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当于县长走出礼堂,一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兴高采烈地拉住了于县长的手。于县长,哦,于书记,你记不得了吧,当时我曾经说过,咱们后会有期,想不到还来得这么早。怎么不记得,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是共产党生命的源泉。不过,我也告诉你,今后千万不能莽撞。那人说,不会的,官逼民反,那是贪官自作自受。天下只有贪官、没有贪民。老百姓嘛,官敬一寸,民敬一丈。哎。于书记,在岭北处于风口浪尖的转折时期,你能够保持“清者自清”,听说你有一个“护官符”真的吗?于书记笑了笑,哪有什么“护官符”。硬要说有的话,老百姓才是真正的“护官符”。
告别了几个月前在政府门前聚集并拉着自己的上访人,于书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秦学明紧跟进来,书记,太突然了,想我都不敢想,怎么就给我加了这么重的担子。于书记反问,这担子重吗?知重就好。
秦学明像往常一样给于县长冲满水杯便想离开。于书记问,怎么就想走了?自从城南事件爆发之后,你可能受了不少委屈,好多人把我当成埃博拉似的,总是躲着我。你跟着我显然遭受了不少委屈。对这一段人生经历,对你有什么启示?
秦学明谦虚道来。通过城南事件,我想不到岭北会有这么多的“混官”,“混”的《说文解字》是河水由上往下流动,由于多支流会合便有了“混”的本义。由此使我想到,官场也犹如多条水渠的混合,在清水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无疑成了浑水。官场之“混”变成其为一种乱七八糟的状态。凡事不坚持原则,马马虎虎。“水清则无鱼”,只有混沌不清才能“浑水摸鱼”。在这一背景之下,好多官员养成了只管随波逐流的人生态度,不管民生的公共事务。虚无式的官场价值导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假若冯主任、祁主席能够旗帜鲜明而不随波逐流,苟书记、甘副县长、尤势利、包三蛮他们也就不会有如此下场,岭北县也就不会倒退十年。
分析的不错,于书记说。要做一个好官,不仅只是不占不贪,不占不贪仅只是一个侧面,最可怕的是丧失原则,丧失原则比贪得无厌还可怕,因为贪有法律制约,只是迟早的问题。至于丧失原则,那就不同了。就以城南事件为例,贪者一网打尽,但冯主任、祁主席类似的官员,你还不能说他们不是一个好官。
两人越谈越合拍,秦学明便问起于书记的“护官符”。书记,我早就听传你有一个“护官符”,我一直不敢问你,你能给我看看吗?是谁说的,于书记问。
秦学明说,连祁主席都信。他说要是你没有那个“护官符”,早在官场的激流险滩中呛水了。
于书记笑了笑,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们说的是这个吧?如果你喜欢,现在就送给你。
秦学明接过小盒子,十大清官图五个大字通过窗外斜射来的阳光熠熠闪烁。打开一看,里面摆着十个铜像,分别是西门豹、赵广汉、黄霸、徐有功、狄仁杰、包拯、况钟、海瑞、袁可立、汤斌外还有天下第一廉吏于成龙。秦学明大吃一惊。于书记,这个我不敢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于成龙可能算是你的祖先,这个应该是你祖上遗留下来的。不过,我要把他用手机拍摄下来,也当作我心中的“护官符”。
于书记说,“护身符”也好,“护官符”也罢,都只不过是一种物质表象,而真正起作用的是蕴藏在心中的信仰,作为官员,只有把心中的信仰溶进百姓的心坎,“护官符”才能显示出他的神灵。要不,苟延喘办公室不是有一副岳飞满江红的条幅吗?但他本身就没有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气魄,反而以“怒发冲冠”的态势来对待老百姓,要是先人真的能够显灵,岳飞不吃他的肉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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